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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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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氏母女三人出宮不久,皇後便命人將紀姝瀾落下的香囊送了回來,正好被回府的紀年幀瞧見,他自然知道這香囊裏放著阿瀾母親留給她的唯一一件遺物。

如今東西經了皇後的手,紀年幀不由得心下一沈,拉著前來送東西的小黃門好一番盤問,在確認皇後並未有任何其他吩咐和異狀之後才命人將香囊給大小姐送了回去。

而眼下,紀府梅苑的暢風閣中,紀氏夫婦二人正焦心不已。

紀年幀眉頭深鎖,肅聲說道:“要我說,阿瀾還是少在人前露面的好。”

紀夫人理解丈夫的擔憂,但仍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可她一個姑娘家,小時候有婆母攔著,年紀小倒也沒什麽,正好避去鋒芒,兩全其美。可如今她已經長到十七歲,出落得亭亭玉立、有模有樣,偏偏父母親不張羅著替她議婚,還依然藏著她不肯讓她在人前露面,公爺,您真的覺得這樣是在保護她嗎?”

紀夫人想起白日在常春殿裏的一幕幕,臉色不由得更難看了些,“阿雅的婚事近來聖上有意無意提起,把阿瀾晾在一邊,旁人通過聖意便會揣測說咱們家大女兒有什麽問題。”

紀年幀重重嘆了一口氣,堅持道:“可她的身份註定了她不能過多顯於人前啊!萬一被人發現破綻……”

還沒等紀年幀說完,紀夫人便厲聲打斷道:“公爺在說什麽妾身聽不懂,阿瀾就是我們的女兒,她沒有別的身份。”

紀年幀看著自家夫人斬釘截鐵的模樣,驚覺這麽多年來,到底是她在不知不覺間護了這個女兒頗多。而他卻愈發畏首畏尾,全然沒有了當時接受臨終托孤的一腔孤勇。

他默默良久,沈聲應道:“是,是我失言了,咱們養了她十七年,她就是這國公府裏的長女,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身份,和鑒明、阿雅是一樣的。”

紀年幀頓了頓,忽又想起了什麽,接著問了一句,“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在崇山,那老道說過的話?”

“什麽話?”

“本是天上金鸞鳳,何故下界做凡雛”,紀年幀幽幽道出,引得紀夫人為他寬衣的動作一頓,“我總覺得,阿瀾不止於如此,若有朝一日,聖上真的……阿瀾怎麽辦?咱們又該怎麽辦?”

紀夫人聽完這話倒笑了,“瞞了十七年的事情,早都已經無憑無據,聖上日理萬機,何苦盯著一個庶女不放?”

她一邊說著,一邊幫紀年幀脫下朝服,又給他吃了顆定心丸:“公爺請安心,日後阿瀾若是能說得一門好親事,一切塵埃落定,這事便更沒人提及了。阿瀾不會有事,紀國公府更不會有事。”

一夜無事,第二日晨起,紀年幀已穿戴整齊,正要進宮。卻聽見門口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紀夫人開門一瞧,來人是蘭苑的婢女碧雲,見她面色慌張,紀夫人反應了一瞬,忙開口問道:“可是大小姐又做噩夢了?”。

碧雲趕忙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顫抖著聲音說道:“小姐從後半夜起便不知怎的了,一邊睡一邊哭,一直哭一直哭,奴婢們怎麽都喚不醒,公爺夫人快去看看吧!”

不消片刻,紀國公府的主子們都到了蘭苑芳芷閣。

請來的郎中被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顫顫巍巍地隔著層層帷帳給裏面囈語不斷的女子診脈。

紀方諸沈聲聽著自家姐姐口中一會兒“陛下”,一會兒“阿胥”地喊著,不由得渾身一震,他猛地想起幾日前梁仲胥來府上拜訪時說的那番話。

當時的他言之鑿鑿,令他也不免動容。如今阿姐夢中所言,倒也是能與那小子的話一一匹配。

可面對過去,她為何連做夢都在哭,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紀國公和紀夫人聽著自家女兒口中所言,倒是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腔調怪異的“阿胥”倒還罷了,昨日馬場那一幕許多人也是瞧見了的,阿瀾和梁家那位公子同乘一馬,或許女兒心裏是有這位梁公子的。

可這夾雜其間的“陛下”又是怎麽一回事?難不成她對自己的身世已經有所察覺了?

紀姝雅眼下倒是什麽也顧不得,一邊陪著自家阿姐哭,一邊罵郎中:“你都診了許久了,我阿姐的手都要被你診麻了,你到底瞧出來了點兒毛病沒?!”

那郎中被紀姝雅這麽一吼,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他一邊擡手擦著額間的冷汗,一邊道:“不是我無法診出病癥,只是大小姐的脈象實在是……”

郎中僅猶豫了一瞬,便聽屋內的人異口同聲道:“實在是什麽?!”

“實在是與健康人無異啊!老夫覺得與其說大小姐是生了病,倒不如說……倒不如說這是邪氣入體,中邪之癥啊……老夫只能醫病,不會除邪……國公爺和夫人還是盡早另尋高人吧……”

紀方諸立刻出聲斥責道:“荒唐!你一醫者,卻動不動就牽扯怪力亂神,豈不是白白糟蹋了你這麽多年學的醫道!即使是被邪祟侵擾,何以不能開些安神疏氣的藥?”

那大夫忙點頭應道:“是是是,老夫忘了這一茬,這就去給大小姐開些凝神靜氣的藥……”

他一邊說著一邊趕忙收拾藥箱,逃也似的退出了紀姝瀾的寢閣。

紀方諸冷哼了一聲,朝父親母親道:“兒子覺得外面的郎中實在不可靠,還是請宮裏的太醫來為阿姐細細瞧一瞧為好。”

可這次紀公爺卻難得同兒子唱了一次反調:“不可,你阿姐口中所言,叫太醫聽見恐怕不妥。”

紀夫人也跟著點頭,若是太醫轉頭再將這事說與了皇帝,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紀方諸這才反應過來父親口中的“不妥”是何意,他噤聲凝思了一瞬,腦海中突然想出了一個或許有些荒唐的法子。

耳邊充斥著紀姝瀾斷斷續續的哭聲,還有那一聲聲輕喚,紀方諸心下一沈,接著道:“兒子還有另一個法子,或許可以緩解阿姐的痛苦。”

紀姝雅忙接話問道:“什麽法子?”

紀方諸眼一閉,心一橫,輕聲道:“阿姐口中喚的人,若是此刻能到她身邊陪著,或許會有效驗……”

紀姝雅眼前一亮,“陛下定然是請不來的,但阿姐口中的‘阿胥’怕不是梁府那位梁公子吧?若是他的話,倒是能請來!”

紀國公爺一聽這話,下意識地便道:“不可!孤男寡女,怎可共處一室?”

紀姝雅仿佛是被點到了名字一般趕忙噤聲,倒是紀方諸堅持道:“此事父親大可放心,兒子去請梁兄,屆時也會守在阿姐身旁。”

紀姝雅聽到紀方諸這麽一說,膽子便又變大了些,她忙舉著手蹦到自家爹爹面前,用她那銀鈴般的嗓音附和道:“女兒也會在!爹爹放心!”

***

紀姝瀾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如此真實的夢境了。

高聳如雲的城墻,晦暗如深的天空,灰鴉歸巢,華燈初上。

她頭戴流蘇花冠,身披白色皂紗,通身上下打扮得華美而又莊重。四下無人,只有她自己緩步朝前走著。

她不知自己身處何地,也不知自己將要走向何處。

突然,她的耳畔傳來一聲低語:“緹蘭,你在害怕。”

紀姝瀾的腳步猛地一頓,“你是誰?緹蘭又是誰?”

那聲音又道:“緹蘭是你啊。”

“我不是!”紀姝瀾絕望地高喊出聲,落在寂靜無聲的夜裏,發出陣陣回響,溢滿了無助與蒼涼。

話音剛落,便有一男子從彌漫的夜色中走了出來。

他身穿一身玄色朝服,寬大的衣擺裹挾著令人窒息的冷意,那人直直朝自己走來,步疾生風,表情驚喜,行至她的面前,他微微傾身,便將她抱了個滿懷。

他的話語裏盡是滿足:“對,你不是緹蘭,你是紫簪。”

不知怎的,她的心下猛地被揉皺成一團,眼淚不聽使喚地撲簌而落,她閉著眼,矢口否認:“我不是紫簪。”

抱著她的男子沒有松開她,只問道:“那你是誰?”

她張了張嘴,想介紹自己是紀姝瀾,可她的唇一張一合,說出了另一個名字:“我是緹蘭。”

怎麽回事?她的唇齒為何不聽使喚了?!

紀姝瀾趕忙從面前男人的懷抱之中掙脫,拉扯間她也徹底看清了那人的模樣,他居然長著一張同梁仲胥一模一樣的臉……

那男人聞言,面色變得猙獰而又痛苦,他猛地退後了幾步,“緹蘭是誰?!你為何與紫簪長得一樣?!”

她的唇不受控制地勾了勾,冷笑著接著道:“陛下,我是您的淑容妃啊。”

此言一出,紀姝瀾更加驚愕,淑容妃又是誰?!

她怕極了,周遭陌生,這身衣裳不是自己的,身份也不是自己的,難不成身子也不是自己的?

她慌忙轉過頭,開始漫無目的地朝前狂奔,期待著能跑出這裏,得以重見光明。

耳畔的低語再次出現:“緹蘭,你要丟下你的阿旭嗎?”

紀姝瀾頃刻間有些崩潰,她躲到城墻根邊上,緩慢蹲下,抱著雙膝,低聲哭泣,一邊哭口中還不受控制地念念有詞:“若是陛下只喜歡紫簪阿姐,臣妾也可以扮作她……”

“阿旭……若是沒有阿旭,緹蘭絕不獨活……”

她哭得傷心欲絕,心頭也籠上了一層巨大的悲傷,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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